從小就嚮往當播音員的工作,迷戀著聲音經過麥克風的修飾之後,所傳出來好聽的音質與音色,覺得麥克風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,能把不好聽的講話聲音,轉化成動人的聲調和語氣,我對自己的聲音有自戀狂,也對錄音室有著一種憧憬與莫名奇妙的熱愛。
當年那個時代,考五專唯有去讀世新的廣電科,將來才有可能進入廣播界服務。我書讀得不好,考試成績也很差,聯考放榜後,理所當然世新與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,從此半生漂盪,再也沒有尋找人生的方向,庸庸碌碌到處換工作混口飯吃,人生不敢再談夢想。
四十多歲時,偶然在電視上看到有某電視台開設配音人員訓練班,我從新燃起了希望,以為去上配音班,以後就有機會去錄音室配音,可以當個配音人員也不錯,只要能對麥克風講話我就很高興,我的興趣就是對麥克風講話給大家聽。結果花了好多的學費,一期又一期的上配音課,最後結業時依舊不了了之,也沒有老師願意帶我進圈子去學習,甚至有一位老師明白對我說,過了35歲聲音的可塑性已不高,很難再進入配音圈了,叫我不要期待太多,否則失望會更大。
沉寂了一段時間後,忽然聽到別人說,光鹽愛盲協會需要很多錄製有聲書的志工來唸書給盲友聽,要我不妨去應徵試試看。當時我去協會面見負責人蘇清富先生,並表明我上過很多的配音課程,希望能來擔任錄製有聲書的志工,我不要任何的酬勞,只要能進錄音室對麥克風說話就好。蘇先生本身是先天性的視障者,但他憑著毅力讀完大學中文系,具有非常深厚的文學修養,當時他很客氣的對我說,目前協會的有聲書志工已額滿,暫時不缺人員,但他願意留下我的資料,等以後有缺人員時,會通知我來試音。我想,這是蘇先生的客氣話吧,我終究是與錄音室無緣,我終於放棄了想當播音員的夢想了。
睽違了八年之後,忽然收到一封email,光鹽愛盲協會的多位有聲書志工,因個人因素或時間無法配合,陸續離開,現在要重新招考一批新的志工,歡迎大家踴躍報名參加。我立即打電話過去,並與蘇先生約好見面的時間。
在辦公室見到蘇先生,我問他:「你還記得我嗎?以前我曾經來應徵過。」
他說:「當然記得,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多年,現在才有空缺,非常感謝你的熱誠願意來這裡當志工。不過,因為視障者看不到,需要用聽的來了解書中的內容,所以我們對唸有聲書人員的要求很嚴格,必須要發音標準口齒清晰才行,每位新進人員都要先經過培訓,合格之後才能擔任錄音的工作。」
後來的兩個月,每週一次到蘇先生的辦公室報到,以一對一訓練的方式,蘇先生每次都會拿不同的文章要我坐在他面前唸給他聽,雖然他眼睛看不見,但是他的耳朵卻非常靈敏,一聽到發音不標準的字立刻就會糾正我,譬如說該捲舌的字我沒捲到,不該捲舌的字我卻捲到了舌頭。還有,一句話的語氣,我常會前重後輕力量不平均,或者是我唸書的聲音太嚴肅,缺少了微笑音和親切感,這樣會讓聽的人覺得很不舒服,盲人是要放鬆心情來聽一本書,並不是要讓他們聽到這個聲音會產生神經緊張的感覺。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,原來我說話的方式有這麼多的缺點,一點都不符合當播音員的標準,我對聲音的自戀狂只是一種幼稚好笑的行為而已,也難怪當初沒有一位配音老師願意帶我進配音圈去實習,終究是自己不成材,不能怪別人不肯栽培。
一次又一次的訓練,蘇先生始終沒有點頭通過,我開始覺得很挫折,我好怕這一次我又被屏棄於門外。有一次我對蘇先生說:「我本來以為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可以進錄音室說話給別人聽了,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進來這裡,也讓我燃起一絲可以去實現夢想的希望。我知道我先天的條件不好,但是我願意接受你的訓練,我知道我常唸錯字,請糾正我的錯誤,我願意在你面前唸一百次一千次的書給你聽,一直到你滿意為止,但是請不要放棄我,請給我的人生一次機會。」
蘇先生說了一句讓我這輩子都很感激的話,他說:『我不會放棄你,因為你是我們的寶貝,每位志工我們都很珍惜。』
『每個人都講了幾十年的話,有些人說話的方式與習慣是很難一下子就能修改過來的,我希望你能練習到聲音具有親和力,並且斷句能清楚明白,不要拖泥帶水的地步。』
『你知道嗎,你錄的有聲書,全省的盲友都會借去聽,每一片的CD我們都會做存檔紀錄,你的聲音可能會被保留一百年,所以我對有聲書志工的要求一定要很嚴苛才行。』
蘇先生說這句話時,我眼淚差點掉下來,我真的覺得很感動也很感激。他的這一句話,給了我支持的力量與鼓勵,讓我能夠繼續堅持下去。
經過二個月八次的個別培訓,蘇先生終於同意我進錄音室試音,錄音室裡有一位專職的音控人員負責收音的工作,蘇先生則在現場監聽。當我唸完一篇三分鐘的短文走出來時,蘇先生對我說:「恭喜你通過試音,這次有三十位人員來應徵有聲書志工,你是第十二位通過考核的人,你可以在這裡的書架上挑選一本書,然後開始排時間來錄有聲書了。」
我從小學四年級就立志將來長大後要進入廣播界當播音員,以我當時的認知,以為只有去當廣播人員才能天天對麥克風說話,我單純的就是喜歡對麥克風說話的感覺而已。這一路走來坎坎坷坷,一直走到了五十多歲,終於走進了錄音室,而且還是唸書給盲友聽,而且這聲音還可能會被保留一百年,想到這些,我就覺得肅然起敬不敢怠慢,覺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很偉大很了不起的工作。
每次進錄音室唸書,音控師美雅總說我聲音太緊張了,總叫我放輕鬆,要帶著笑意和溫柔的聲音來唸書給別人聽,不要讓聽的人也跟著緊張起來。是的,我承認我是緊張了些,小時候的夢想終於得以實現,我更加小心翼翼呵護著這遲來的幸福,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錯,又會將夢想給砸碎了。好吧,我試著讓自己的嘴角微笑,盡量讓聲音甜美語氣和緩,我一次比一次改進,希望能表現出最好最專業的工作態度。
美雅說每位新進志工錄第一本書時都跟我一樣,會很緊張而且狀況百出,等到錄第二本書時就會慢慢改進了。我給美雅一個微笑,謝謝她給我的安慰與鼓勵,也謝謝她的好脾氣,容忍我不斷的講錯字說錯話,一遍又一遍的NG重來,始終都沒有責備過我一句話,也沒有給我過一次難看的臉色,我不好意思對美雅說,畢竟我年紀大了,行動不太協調,有時眼睛看的字跟嘴裡說的字會不一樣,有時眼睛看字的速度和說出來的速度也會快慢不協調,所以會NG連連,敬請多多原諒。
我很感謝蘇先生願意當我生命中的貴人,尤其他那一句:『我不會放棄你,因為你是我們的寶貝。』讓我感恩在心,這句話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。
這本書是我得到的獎品
這是光鹽愛盲協會的錄音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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